戴梦醒
村子里种的洋槐树很多,但极少能看见开到自然凋谢的槐花,只因每到槐树打苞的时节,妇人们便挎着竹篮结伴去摘槐花。还未等月光将花瓣染成雪色,整树槐香便都被酿成了人间烟火。
幼时我也曾和母亲一起摘过槐花,洋槐树长得高,母亲偶尔会攀着粗糙的树干爬到树上采摘,青布鞋底与树皮摩擦的沙沙声是我最深刻的记忆。更多时候她则是用绑着铁钩的长竹竿轻点枝干,把树枝压低后再动手。那时的我太矮了,尚不及槐树的第一个分叉高,仰头只能看到一树遥遥的绿色,所以我不爱看她摘槐花,反倒爱低头寻觅。草叶间沉睡的野果、惊窜的蚱蜢,连同母亲衣襟上沾染的槐香,都比树梢遥不可及的花串更让我着迷。
摘下的槐花被放在竹篮子里,白色的花苞,青绿的梗叶,一串串堆积在一起,清新雅致,满是芬芳。我这时央求母亲抱我看看树上的花,母亲选了一棵矮矮的,只零星结了几骨朵花,一看就很“年轻”的洋槐树。她用钩子把一侧的树枝压低,我顺势捧起一串槐花细细凝视:那花苞鼓鼓的,像是白玉凝成的铃铛,每一粒铃铛里都封存着一缕皎洁的月光,格外惹人爱怜。槐叶呢,则像鸟羽一般,不,它比鸟羽更圆润可爱,恍若《山海经》中青鸟振翅时遗落的鳞片。许久,当枝条弹回原处的刹那,颤动的花与叶交织在一起,像是春日悠悠起舞的少女的纱裙,俯仰间送来阵阵淡雅的清香。
因着这份美,我对吃槐花这件事充满了热情。母亲变着花样地做槐花,槐花饭、槐花炒蛋、凉拌槐花、槐花饺子、槐花蛋汤、槐花茶冻……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!
我最偏爱的是槐花饼。槐花清洗干净后打入两个鸡蛋,加少许调料和适量面粉拌匀,起锅放油,把拌好的槐花面糊倒入锅里压扁,待煎成金黄色就可以关火了。母亲喜欢多放花少放面粉,这样吃起来花香味儿更浓郁,一口下去酥酥脆脆,唇齿间都是清香。
这许多年来,母亲都会摘槐花做给我吃。工作后,我离开家到外地去,她便把槐花洗干净后装起来,放在冰箱的冷冻层里,等我放假回家时再做给我吃。
那天刚下班就刷到了母亲的朋友圈,她站在树顶,身边绕满了槐花,爽朗的笑声冲出了屏幕:“快看啊,我光想着摘槐树花,爬到顶才发现下不去了!这咋办?”我给她去了电话,她说:“我早就下来了,就是发个朋友圈分享生活,不要担心我!我今年摘了很多槐树花,到时候我在冰箱多冻一点,等你回家煎了吃。”我开心地应了,挂掉电话后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我忽而想起幼时看的那棵“年轻树”了,视频里的正是当年那棵小小的槐树啊。如今它早已长大,枝干粗壮,一根大枝的花量都远比它年轻时全树的花量多。满树的槐花,一如妈妈鬓角的白发。
光阴一圈一圈运转,树在原地抽枝,我在远方跋涉。我们隔着空间相望,母亲数着新摘的花串,槐香正穿透时光的冻土。
槐香在记忆里酿了二十年,不似杨花点点,倒像一叶白帆,载着光阴的经纬,穿行在晨昏的河流。我忽然明白,思念被母亲冰封,永不融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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